清晨的延河泛着碎金,山峁在薄雾中舒展筋骨。父老乡亲们不是坐在屋外就是蹲在崖畔,端着洋瓷碗,谈笑中听风掠过宝塔山的松涛,那是信天游起调时悠长的颤音。爷爷的旱烟袋在窑洞前明明灭灭,他沙哑的嗓音漫过沟壑:“青线线那个蓝线线,蓝格英英的彩,生下一个兰花花,实实的爱死人……”一切仿佛就在眼前。
黄土地的记忆尤为准确。春种时汉子们吆牛的号子能震落崖畔的枣花,秋收时婆姨们扎着白羊肚手巾,把金灿灿的糜子垛成山。赶庙会的日子里,羊皮鼓咚咚敲碎晨光,伞头秧歌的彩绸卷起漫天红霞,转角处的饸饹面馆飘着三十年如一日的荞麦香,深情而悠扬的唢呐声震天吼,这都是陕北延安最淳朴的生活体现。
信天游的调子漫过世纪,白羊肚手巾下黝黑的笑脸依然滚烫。这片赭色土地里长大的儿女,骨血里淌着黄河的泥浆,胸腔中跳动着安塞腰鼓的节奏。当我又一次站在宝塔山顶远眺,看见晚霞把千沟万壑染成赤金的浪涛,忽然懂得:这方水土给予我的,何止是生命,更是永远鲜活的魂灵。
我生在黄土高原,长在延河岸边。这里民风淳朴,这里山高水长,小时候,父亲常说:“咱陕北后生,脊梁要直,肩膀要硬。”这话像一粒种子,在我心里扎了根。20岁那年,我背着行囊走进了大学的校门。铁道工程技术,这个专业听起来带些“土气”,却让我觉得踏实。
毕业后,我成了一名测量员。记得第一次扛着全站仪站在工地上,烈日当空,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淌。我眯起眼睛,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,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家乡的沟壑。那些年,我有使不完的劲,似乎永远没有疲惫,转眼十年,我见证了合福铁路与商合杭铁路的顺利通车,这是我用脚步丈量出,用双手描绘出的两幅壮丽画卷,自豪感直击心头,钢轨向远方生长的年轮中,我也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气息,而巢湖潮汐总会准时将故乡的月色,快递到我每一份思念的心中。
后来,因个人兴趣爱好,我转序干起了综合办公室的工作。宣传栏的墙上挂着一张张工程照片,那是我走过的路,也是我逝去的青春。夜深人静时,我常常独自坐在办公室里,望着窗外的旗台发呆。手机里存着儿子女儿发来的视频,他们总问我:“爸爸,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我数不清这已是第几次食言了。
去年夏天,亲人住院,我因为项目工作原因,未能及时赶回去。视频里,她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却还笑着对我说:“没事,你忙你的。”那一刻,我恨不得立刻飞回她身边。我知道,这些年,我错过了太多:孩子的家长会、妻子的生日、父母的团圆饭……工地上的每一个里程碑,都是用家人的等待换来的。
有时我会想,我们这一代人,像极了那些钢筋混凝土。外表坚硬,内心却藏着说不出的韧劲。我们筑起了城市之间的连接线,却在自己的生活里留下了太多空白。但每当看到一座座桥梁横跨江河,一条条道路联通四方,我又觉得,这一切都值得。
我是陕北后生,我的根在黄土里,我的梦在蓝天下。也许我不是一个好儿子、好丈夫、好父亲,但我始终记得父亲的话:脊梁要直,肩膀要硬。这不仅是我的担当,也是我对这片土地最深情的告白。